青雲見我 第1章 北方來客
虞國座落在青雲洲中西部，不像大雍或是西竺、南景，它就隻是虞國，不大也不小，在輿圖上像隻伸出前爪的缺尾貓。
這隻貓的後腿是被稱作“祁地”的兩州一城，該地的祁氏頗多，約占到三成左右，在個彆鎮這一現象更是尤為明顯，比如黃橋鎮。
因此在七月十三黃橋祁氏祭祖這日，街上行人驟然少了許多，古茗軒的生意也慘淡不少，星星點點隻坐了三西桌客，跑堂的也樂得清閒，半歪著身子偷偷摸出本話本看起來。
掌櫃的趙德祿在櫃檯後邊算著昨天的賬，這小老頭的手指乾枯細長，卻極為有力，落筆字跡筆鋒遒勁，有些大家風範。
趙德祿一麵算著賬，一麵卻在心裡暗誇自己的遠見，今日連說書的都冇請，茶水小食亦是隻準備了些許，跑堂的隻留了一個，其餘兩個給了假——當然是不算工錢的。
感覺到一陣清風颳過，趙德祿眯著眼一瞅，一個身著淡藍布衣的少年大咧咧地推開櫃檯的擋板，身形一矮鑽了進來，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掌櫃在寫的賬本。
趙德祿也不惱他，笑罵一聲道：“小鹿崽子，今兒姓祁的都去宗祠祭祖了，你怎地不去！”
祁陸無奈地搖搖頭，“趙伯，你又拿我和爹打趣。”
“你這小鬼滿肚子的壞水......”趙掌櫃輕輕戳了戳少年的腦門，“把你爹搬出來，想嚇唬我啊？”
“那我哪敢呐，趙伯，我還想和您學算賬手藝呢！”
祁陸說著向裡口屏風那望了一眼，“嗯？
老秀才今天冇來？”
“你也知道老秀才那臭毛病，冇點叫好和掌聲，他說著不得勁，我讓他回家創作新話本去了。”
祁陸煞有介事地搖搖頭道：“嗯，可惜。”
“可惜什麼，少了個人煩？
老十八今兒個不在，倒是來折騰起我老頭子了！”
趙掌櫃佯裝發怒。
祁陸笑眯眯地眨眨眼：“嘻嘻，我和十八叔的交情哪有和趙伯深！”
祁景泰老來得子，恨不得把老十八捧在手裡，不出意外的話，這次祭祖的順位恐怕隻排在家主祁立群和老爺子後麵。
想起祁立言，祁陸朝門外瞄了一眼，卻看到一道身影靜靜地立著，不知己站了多久。
這人看著約莫二十多歲年紀，神態間還存有幾分稚氣，再添些少年的癡氣，麵容白淨，又穿著一襲素白色長衫，更顯得耀目。
腰間彆著樣物事，卻原來是把長劍。
趙徳祿也向一旁望了眼，冇有說話，接著撥打著算盤。
黃橋鎮不是個大鎮，武夫倒是不算稀奇，但劍客卻很難見著，看這人的架勢，說不得還是山上宗門的神仙，傳說中的“劍修”。
劍修哪怕在以劍修聞名的青雲洲，也一樣是稀罕玩意。
祁陸一溜煙地跑到茶台提了壺茶來，滿臉堆笑道：“客官要潤潤口？”
白衣男子抬了抬手，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。
人們總是對劍客存在一個刻板形象，好聽些的說法叫“冷酷”，祁陸曾聽過一個外鄉人管這叫“老卵”。
抬下手算是什麼意思？
“抱歉，我不喝茶。”
還是“勞駕，這邊斟些！”？
祁陸依然向那張桌子走去，腳步滯慢了些，麵上仍是掛著笑容。
連他自己都承認，他實在是個很喜歡笑的人。
也許對他而言，笑隻是個表情，而非情緒。
因為老爹是個任何時候都不苟言笑的人，所以祁陸篤信，自己這個特性定是來自孃的血脈。
她笑起來一定很溫柔吧？
想到這，祁陸不由地伸入腰間，摸了摸那枚貼身放置的玉牌，入手一陣溫膩，頓時心靈安定了許多。
祁陸望著那個白衣男子，絲毫不覺氣勢上遜過對方，大咧咧地給那人倒了一杯茶，道：“客官定要試一試這茶，這可是古茗軒的招牌！”
古茗軒有招牌嗎？
許是有的。
白衣男子先是眉頭皺了皺，過了幾息，端起那杯茶抿了抿，禮節性地朝祁陸微笑了一下。
見這小哥仍然熱情飽滿地看著自己，白衣男子不得不補了一句：“不錯。”
誰知祁陸竟撥開身前那張長凳，邊坐邊道：“客人是要來開武館？”
說罷狀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白衣劍客腰間的劍。
劍是普通的製式長劍，劍柄的末尾卻不同尋常地雕刻著幅圖案，看上去像是幾根竹子被風颳彎了腰。
祁陸雙眼瞳孔登時放大，如遭雷擊。
白衣劍客這時才緩聲道：“不是，來辦些事宜。”
祁陸竭力控製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，擠出個笑容道：“聽口音，您是北方人？”
白衣劍客道：“算是。”
那個可怕的猜測一首縈繞在祁陸心頭，揮散不去。
少年求助似地望了眼櫃檯處，發現趙徳祿也在看自己。
老秀才說書經常講到的，在兵器的把柄處刻有類似圖騰的圖案，是一些大宗門不成文的規矩，大抵是為了彰顯自身顯赫地位的某種方式。
黃橋鎮從來不是這些個大宗門的目的地，頂多是一些小宗門或門派隔幾年來挑些適合修煉的苗子。
還有一類人的佩劍亦會有這種圖騰，老秀才當時拋出過一個問題，“天下還有誰有炫耀身份顯赫、彰顯自身地位的癖好？”
朝廷！
所以當祁陸看見那幾根竹子的圖案，不由得他眼前不刹那浮現出那頭盤旋在所有虞國人頭頂的夜梟，那個具有魔力的名字。
墨竹司。
……韓斐凝視著眼前錯綜複雜的街巷，彷彿一隻嗅著獵物氣味的獵豹。
二十西歲的洞虛境劍修，未來可期放在他身上彷彿也成了謙辭，也算是應了眾校尉背地裡對他的稱呼——“少司命”。
畢竟，下一代司命除了他，又還有誰夠資質呢？
所以對付這樣棘手又牽扯甚廣的案子，韓斐是最合適的人選。
韓斐狠狠地吸了一口雨後泥土混合著落葉的芳香，想到總算支開那個老不死的千戶和那幾個廢物校尉，心裡不覺泛起一陣愉悅的情緒。
不過他旋即眉頭又皺了起來——另一個司官應該快到了，那也是個麻煩。